【原文】
阳货欲见孔子,孔子不见,归孔子豚。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,遇诸涂。谓孔子曰:“来,予与尔言。”曰:“怀其宝而迷其邦,可谓仁乎?”曰:“不可。”“好从事而亟失时,可谓知乎?”曰:“不可!”“日月逝矣,岁不我与!”孔子曰:“诺,吾将仕矣。”
子曰:“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。”
子曰:“唯上知与下愚不移。”
子之武城,闻弦歌之声。夫子莞尔而笑,曰:“割鸡焉用牛刀?”子游对曰:“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:‘君子学道则爱人,小人学道则易使也。’”子曰:“二三子,偃之言是也!前言戏之耳。”
公山弗扰以费畔,召,子欲往。子路不说,曰:“末之也已,何必公山氏之之也?”子曰:“夫召我者而岂徒哉?如有用我者,吾其为东周乎!”
子张问仁于孔子,孔子曰:“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。”请问之,曰:“恭、宽、信、敏、惠。恭则不侮,宽则得众,信则人任焉,敏则有功,惠则足以使人。”
佛肸召,子欲往。子路曰:“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:‘亲于其身为不善者,君子不入也。’佛肸以中牟畔,子之往也,如之何?”子曰:“然,有是言也。不曰坚乎,磨而不磷;不曰白乎,涅而不缁。吾岂匏瓜也哉?焉能系而不食?”
子曰:“由也,女闻六言六蔽矣乎?”对曰:“未也。”“居!吾语女。好仁不好学,其蔽也愚;好知不好学,其蔽也荡;好信不好学,其蔽也贼;好直不好学,其蔽也绞;好勇不好学,其蔽也乱;好刚不好学,其蔽也狂。”
子曰:“小子何莫学夫《诗》?《诗》可以兴,可以观,可以群,可以怨。迩之事父,远之事君,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。”
子谓伯鱼曰:“女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矣乎?人而不为《周南》、《召南》,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!”
子曰:“礼云礼云,玉帛云乎哉?乐云乐云,钟鼓云乎哉?”
子曰:“色厉而内荏,譬诸小人,其犹穿窬之盗也与?”
子曰:“乡愿,德之贼也。”
子曰:“道听而涂说,德之弃也。”
子曰:“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?其未得之也,患得之;既得之,患失之。苟患失之,无所不至矣。”
子曰:“古者民有三疾,今也或是之亡也。古之狂也肆,今之狂也荡;古之矜也廉,今之矜也忿戾;古之愚也直,今之愚也诈而已矣。”
子曰:“巧言令色,鲜矣仁。”
子曰:“恶紫之夺朱也,恶郑声之乱雅乐也,恶利口之覆邦家者。”
子曰:“予欲无言。”子贡曰:“子如不言,则小子何述焉?”子曰:“天何言哉?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,天何言哉?”
孺悲欲见孔子,孔子辞以疾。将命者出户,取瑟而歌,使之闻之。
宰我问:“三年之丧,期已久矣!君子三年不为礼,礼必坏;三年不为乐,乐必崩。旧谷既没,新谷既升,钻燧改火,期可已矣。”子曰:“食夫稻,衣夫锦,于女安乎?”曰:“安!”“女安则为之!夫君子之居丧,食旨不甘,闻乐不乐,居处不安,故不为也。今女安,则为之!”宰我出,子曰:“予之不仁也!子生三年,然后免于父母之怀。夫三年之丧,天下之通丧也,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!”
子曰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为之犹贤乎已。”
子路曰:“君子尚勇乎?”子曰:“君子义以为上。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,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。”
子贡曰:“君子亦有恶乎?”子曰:“有恶。恶称人之恶者,恶居下流而讪上者,恶勇而无礼者,恶果敢而窒者。”曰:“赐也亦有恶乎?”“恶徼以为知者,恶不孙以为勇者,恶讦以为直者。”
子曰:“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,近之则不孙,远之则怨。”
子曰:“年四十而见恶焉,其终也已。”
【译文】
阳货想要孔子去拜见他,孔子不去,阳货便送了一只蒸熟的小猪给孔子。孔子趁阳货不在家的时候去回拜他,却在半路上遇见了阳货。阳货对孔子说:“来,我有话跟你说。”阳货接着说:“自己怀揣着本领,却听任国家迷乱,这能叫做仁吗?”孔子说:“不可以。”阳货又说:“喜欢参与政事,却屡次错过时机,这能叫做智吗?”孔子说:“不可以。”阳货又说:“时光一天天过去了,岁月是不会等人的!”孔子说:“好吧,我准备去做官了。”
孔子说:“人的本性是相近的,由于后天的习染不同才相互有了差别。”
孔子说:“只有上等的智者与下等的愚人是改变不了的。”
孔子到了武城,听到了弹琴唱歌的声音。孔子微微一笑,说:“杀鸡何必用宰牛的刀呢?”子游回答说:“以前我听老师说过:‘君子学习了道就会爱护人,老百姓学习了道就容易驱使。’”孔子说:“同学们,言偃的话是对的。我刚才说的话只是开玩笑罢了。”
公山弗扰凭借费邑反叛,派人来召孔子,孔子想去。子路不高兴地说:“没有地方去就算了,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弗扰那里呢?”孔子说:“那个来召我的人,难道会让我白去吗?如果有人用我,我也许能在东方复兴周礼,建立一个像周那样的太平盛世呢!”
子张向孔子问仁。孔子说:“能够在天下实行五种品德,就是仁了。”子张问哪五种。孔子说:“庄重、宽厚、诚信、勤敏、慈惠。庄重就不会遭受侮辱,宽厚就能得到众人的拥护,诚信就能得到别人的任用,勤敏就能取得功绩,慈惠就能够使唤人。”
佛肸召孔子,孔子想去。子路说:“以前我听老师说过:‘亲自做坏事的人那里,君子是不去的。’佛肸据中牟反叛,您却要去,这怎么解释呢?”孔子说:“是的,我有过这样的话。但不是说坚硬的东西,磨也磨不坏吗?不是说洁白的东西,染也染不黑吗?我难道是个匏瓜吗?怎么能只是挂着而不给人吃呢?”
孔子说:“仲由啊,你听说过六种品德和六种弊病吗?”子路回答说:“没有。”孔子说:“坐下!我告诉你。爱好仁德却不爱好学习,它的弊病是愚蠢;爱好聪明却不爱好学习,它的弊病是放荡;爱好诚信却不爱好学习,它的弊病是容易被人利用而害己;爱好直率却不爱好学习,它的弊病是说话尖刻刺人;爱好勇敢却不爱好学习,它的弊病是会闯祸;爱好刚强却不爱好学习,它的弊病是狂妄。”
孔子说:“同学们为什么不学习《诗》呢?学《诗》可以激发人的情志,可以观察风俗的盛衰,可以使人懂得合群的必要,可以抒发怨愤不平。近可以用来事奉父母,远可以用来事奉君主,还可以多知道一些鸟兽草木的名称。”
孔子对伯鱼说:“你学习《周南》《召南》了吗?一个人如果不学习《周南》《召南》,那就像面对着墙壁站着一样,寸步难行了!”
孔子说:“礼呀礼呀,难道只是指玉帛之类的礼器说的吗?乐呀乐呀,难道只是指钟鼓之类的乐器说的吗?”
孔子说:“外表严厉而内心怯懦,用小人来打比方,大概就像那种挖洞跳墙的小偷吧?”
孔子说:“没有是非观念的好好先生,是道德的败坏者。”
孔子说:“在路上听到传言就四处传播,这是对道德的背弃。”
孔子说:“可以和一个见识浅薄的人一起事奉君主吗?他在没有得到官位时,总担心得不到;已经得到了,又怕失去。如果他担心失去官位,就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。”
孔子说:“古代的人有三种毛病,现在或许连这样的毛病也没有了。古代的狂人肆意直言,现在的狂人放荡不羁;古代矜持的人方正峭刻,现在矜持的人却是蛮横乖戾;古代愚笨的人还直率,现在愚笨的人却只是欺诈罢了。”
孔子说:“花言巧语,伪装出和善的面孔,这种人很少有仁德。”
孔子说:“我厌恶紫色夺去了红色的光彩和地位,厌恶郑国的音乐扰乱了典雅的音乐,厌恶用伶牙俐齿而使国家颠覆的人。”
孔子说:“我不想再说话了。”子贡说:“您如果不说话,那我们这些学生传述什么呢?”孔子说:“天说了什么呢?四季照样运行,万物照样生长,天说了什么呢?”
孺悲想见孔子,孔子以生病为由推辞不见。传话的人刚出门,孔子便取来瑟边弹边唱,故意让孺悲听到。
宰我问:“服丧三年,时间太长了吧!君子三年不讲究礼仪,礼仪必然败坏;三年不演奏音乐,音乐一定会荒废。旧谷吃完,新谷登场,钻燧取火的木头轮过了一遍,有一年的时间就可以了。”孔子说:“吃着稻米,穿着锦缎衣服,你心里安吗?”宰我说:“安。”孔子说:“你心安,你就那样做吧!君子守丧,吃美味不觉得香甜,听音乐不觉得快乐,住在家里不觉得安适,所以不那样做。现在你心安,你就那样做吧!”宰我出去后,孔子说:“宰予不仁啊!孩子生下来三年,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。为父母守丧三年,这是天下通行的丧礼。宰予难道没有从他父母那里得到过三年的爱护吗?”
孔子说:“整天吃饱了饭,什么心思也不用,这很难有所成啊!不是有下棋之类的游戏吗?去做这些,也比闲着好。”
子路问:“君子崇尚勇敢吗?”孔子说:“君子把义看作是最尊贵的。君子有勇无义就会犯上作乱,小人有勇无义就会去做盗贼。”
子贡问:“君子也有厌恶的事吗?”孔子说:“有厌恶的事。厌恶宣扬别人坏处的人,厌恶身居下位而诽谤在上者的人,厌恶勇敢却不懂礼节的人,厌恶果敢而固执不通事理的人。”孔子又说:“赐,你也有厌恶的事吗?”子贡说:“厌恶抄袭别人的成果却自以为聪明的人,厌恶把不谦逊当作勇敢的人,厌恶揭发别人的隐私却自以为直率的人。”
孔子说:“唯独女子和小人是最难相处的,亲近他们,他们就会无礼;疏远他们,他们就会怨恨。”
孔子说:“到了四十岁还被人厌恶,他这一生也就算完了。”